离开农村生活好多年了，却总是忘不了老家房子旁边那株老樟树。

　　听父亲说，那是他还没出生的时候爷爷栽下的，树干很粗，要三个大人才能抱得过来，在树干高出屋脊的地方，向外斜伸着三根盆口粗的树叉，远远望出就像一把巨大的阳雨伞，把我家老屋整个都庇护在树冠下。严冬，北风呼啸，只有上面的树枝随着狂风翻滚，树干一动不动，让住在屋子里的人感受不到一丝震撼和恐惧;盛夏，骄阳似火，树冠的叶子会把太阳的火辣全部吸了去，让树荫下的人们感受不到炎热。父亲开玩笑说，这就是我们家老屋的空调。

　　在向东和向南伸展着的树枝上，有两个脚盆大的喜鹊窝，都是鹊儿们用干枯的小树枝一根一根搭成的。每天一大早，太阳出来的时候，鸟儿们就起床了，在树枝间跳跃嬉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平时只要家里有客人来，它们也会“客来，客来”地叫着，小时候，只要听到它们这样叫，我和妹妹就会高兴得跳起来，因为来客人了，奶奶就会打擂茶弄好吃的东西招待客人。客人一走，奶奶就把客人没吃完的好东西分给我们。

　　树的底下，有一个一间房大小的地坪，那是我们儿时玩耍的地方，几个小伙伴经常在那里跳房子、踢毽子、玩蚂蚁搬家之类的游戏。地坪的一角钉着一根木桩，那是爷爷栓牛用的。一大早，爷爷就会随着鹊儿的叫声起床，把树底下的小坪打扫一遍，把那些夜里从树上掉落下来的枯叶小枝扫到一处，等到太阳下山了，知了在树上一个接一个唱着夜曲的时候，爷爷就把那些树叶加上一把蒿草，燃起一堆给牛驱赶蚊子用的牛烟，把劳作了一天的老牛牵来拴到木桩上，自己也搬把椅子，提上那根用了大半辈子的烟杆，陪在老牛旁边，一边吧嗒吧嗒悠闲地抽着自己种的旱烟，一边不时地给老牛拍一板蚊子。有时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转过身坐到我们这些还没长大的儿孙中间来，给我们讲些牛郎织女和张果佬砍树之类的故事，也偶尔讲一些他小时候给财主家放牛贪玩把牛丢了不敢回家之类的陈年旧事，直到我们都睡着了，才帮奶奶把我们一个个抱回床上，自己围着樟树转一圈，把牛牵回牛栏，再把牛烟息了才去睡。

　　爷爷对这棵老樟树是有着特殊感情的。搞大集体的时候，农村普遍只能烧柴，山上光秃秃的，常常没有柴火做饭，他也舍不得把樟树砍下来烧。有时冬天的雪把枝条压弯了，他总是要找根长长的竹杆，搭把梯子爬上树，把雪打掉，说它也像人一样，不能长期压着的。每年春天，樟树都会把先前生长着的老叶脱下来，换上鲜嫩的新叶，每天都会落下厚厚的一层老叶子，这时，爷爷就把这些树叶收集起来堆埋在树根能达到的地方，当作养料让它重新吸收到树里来。因此，这株樟树尽管年岁不小了，仍然枝繁叶茂，象个风华正茂的姑娘一样亭亭玉立。前年，一位做城市绿化生意的老板看好这棵树的树型，答应出一万多元的高价买走这棵树，好说歹说爷爷也不干。爷爷说，它不要吃我的，不要穿我的，在这里待习惯了，何必要它离开这块地方呢，移到人家城里去，说不定会栽不活，那多造孽啊。那个老板只好哭笑不得地走了。

　　我们知道，爷爷舍不得这棵树，在潜意识里，还有一个不能说的原因。爷爷和奶奶一生操劳，养育了七个儿女，到我哥哥孩子这代，已经是四世同堂好几十个儿孙了。虽然没有大显大贵，但儿孙们各个丰衣足食，上了大学，有了汽车洋房，混得还算可以，而且一大家人和和睦睦，没有一个使老人怄气的。爷爷是怕大树一旦被人弄走，会破坏了家族的这种平静祥和。因为有这种想法，我父亲他们几兄弟盖了新楼房后，都诚心地邀请爷爷奶奶他们搬到新房里去住，但他们就是不肯离开那所老房子去享几天清福，八十多岁了，宁愿与奶奶一起互相搀扶着，守着那几间有些陈旧了的老木屋，守着那株老樟树。(郴州石油分公司 周超男)

　　【编辑：陈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