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座城，都有自家喜好的早点。你去京城，豆汁、豆浆、油条、煎饼果子是必配的;去广州，早茶是少不得的;到了上海，生煎包、云吞又是不可缺的;再往西北、西南，羊肉面、牛肉面、臊子面、肉夹馍、馕、担担面、过桥米线便是他们早餐里的“常客”了。这些早点，吃来吃去，当然也挑不出它们不地道、不可口的瑕疵。但品过后，总嫌有不合意的地方，想着大抵是吃着不若郴州鱼粉适意的缘故。尤其广东人请吃早茶，寻个贵气店子，叫上一壶茶、几样早点，文皱皱不紧不慢吃着、闲扯着，一壶茶续到寡淡寡淡，还毫无起身的意思，时光全打发给了那壶茶。店小二着急倒可不予理会，只那性急的、犯了烟瘾的客——像我!哪经得这般消磨，脚底板早焦急着要冒烟了。

郴州人的早餐 ，当然最爱的是鱼粉，吃着那才叫快意、热烈。郴州人所以爱，重点在它的辣，这辣辣在明里，不掩饰、不横蛮。不像四川麻辣，以麻掩辣，把舌子麻死了、唇皮麻厚了、味蕾麻迷糊了，品不到好东西的实质。最要命的是吃过了，觉得好，却肯定不出麻得好呢?辣得好呢?郴州鱼粉辣得正经，品起来辣里头有老姜的甘、鲢鱼的鲜、豆膏油的香、茶油的醇厚、米粉的爽滑。吃着不痹舌子、唇皮，直辣进怀里暖烘烘的，口舌里绵延着回味。鱼粉余味无尽，全在鱼汤熬制的考究。据说熬汤极费功夫，得耗上大半宿，以图早市开卖热乎、新鲜、浓郁。至于其中秘诀，我也未打探透，亦即透了，那也不方便这里透漏。不过当中有道豆膏油调味，但漏无妨。豆膏油，郴州特有，别位学不来。所以，别处也有粉，却绝然做不到郴州鱼粉这个味来。

郴州人吃鱼粉不叫吃，叫嗦。赶着上班的，邀上几位说：“走，嗦鱼粉克。”(吃鱼粉去)没哪位不乐意的，只一个“嗦”便体现了吃法的利落及吃相的不拘束。我去澳门，见识过那里女士吃面的雅相，用筷将面挑起来放勺里，再塞口里不动声色缓缓咀嚼，像古戏里红粉佳丽用膳，细细腻腻的。那个吃相雅倒雅，也细致，我也学着，但真心觉着不得劲、不尽兴，一双筷子能收拾的，再弄个勺，不是找别扭么?这份细致用在职场上好得多。

郴州早餐，门类多得很，别的不说，光粉这项就有筒子骨粉、三鲜粉、嗦螺粉、黄吖叫粉、碎肉粉、杀猪粉、猪脚粉、酸辣粉……吃不过来，但最叫卖的还数这碗鱼粉了。就鱼粉又有干切粉、湿切粉、榨粉之分，尽管凭喜好挑了下锅。鱼粉不贵，一般小店，一碗六元算到顶了，在众粉里价是最贱的。郴州人爱吃，不在其价，而在其味，在它的情结。不论身份高低，做官的、做公务的、身家万贯的、打工务农的、砍肉卖菜的，行八郎当，甚而自个卖鱼粉的，都吃!没哪位不爱这口，一早不嗦碗鱼粉，做事没劲头。即便外地谋业、就学游子，思想里也装着鱼粉，日思夜想的。假期回郴，下了火车，忍不得了，顾不上劳顿，就奔那鱼粉去了，嗦它个满头大汗，毛孔大开，周身热乎，一脸如意，才咂吧咂吧舒服了，他当鱼粉是他家呢。可以说，郴州人不吃鱼粉，不叫郴州人。马季先生有个相声段子《宇宙牌香烟》，当中一段拿来调侃郴州人对鱼粉的情结，是再恰当不过了：郴州人不吃鱼粉，你没有美滿幸福的家庭;年轻人你搞不上对象;春节你过不好年;学生你也考不上大学。就算外来做官的，不吃，拿不准郴州的脉;来游的，不吃，解不到郴州的风情。 前些年老伴内蒙亲友来，老伴说来郴必招呼吃郴州鱼粉，以示待客的郑重，我说不成，担心北方人承不住鱼粉的辣。亲友都走南闯北，是见过场合的，不以为然，滿有信心说他们不在意辣。于是，叫了份微辣，粉上来腾腾地冒出热烟，热烟里合着茶油、豆膏油的香，亲们直说：香!香!结果几口下去，鱼粉的风情是解到了，可脑门滴汗了，眼也眨巴了。吃过，表情上未见出"快活"字样来，约摸被辣给怵住了。二天问其，还吃鱼粉么?曰：吃羊肉粉罢。看来，各地有各地所爱，不为怪。

嗦鱼粉，家家粉店一般都备有免费佐菜，如：酸盐菜、酸豆角、海带丝、姜丝、酸箩卜丁、榨菜丝、花生米、香菜之类。大气些的，种类则更繁多了。这架势，比自家正餐配菜都齐备。一碗鱼粉本就富富有余，再配上一碟爽适的佐菜，啥滋味也周全了。胃口猛的，还加个葱花煎蛋，添上根油条，埋伏在粉汤里，吃着则更见阵式，不将汤喝光，渣也咽了不拉倒。末了，脑门涔着汗，脸挂着快意走出。

郴州城里，街头巷尾，旮旮旯旯，鱼粉店多不胜数，且家家标榜正宗。好辣的外来客一准徬徨，上哪家下嘴才是正宗?可别着急，我来给你作个指引。郴州鱼粉，自成一体，不在正宗而在特色，张三有张三的辣，李四有李四的鲜，所谓：箩卜白菜，各有所爱。正宗只是扯淡。择店，只一条法子，吃客众的，必是好的，你去便是，绝然没错。当然，也有做上年头的老号鱼粉，像火车站老邓栖枫渡鱼粉、南街老杨鱼粉、大树下鱼粉、四医院对面的哥鱼粉、乐仙路杨婆鱼粉、体育路老杨鱼粉、东街李氏特色鱼粉……这些老号，店铺不定堂皇起眼，也不定都杵在闹市，但定有各家了不得的味道，“酒香不怕巷子深。”若有心寻着这些老号，受活一番，保管不让你失望，下回还想着去。

(作者系郴州市建行退休员工陈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