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因为工作原因,我就近租了一个住处。起先,我被那墙边盛开的花所吸引,欣欣生长的样子仿佛铺开在春天里的爱情。问了旁人才得知那便是三角梅。我隐隐觉得这个花名有些熟悉,仔细回忆,却想起高二时候的那个夏天。教学楼旁的一幢居民住宅里,旁逸斜出地生出一枝花来。坐在窗边听课的日子里,我们偶尔侧头看着那鲜艳的生命与没有雾霾的湛蓝的天空,再回头看看白衬衣和校服整齐排列着的奋笔疾书的少年,感喟大约这就是青春。
可是在那样不屑于感伤的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美好在于日复一日的追逐嬉笑,讶异于对面阳台上那丛花的长盛不衰,我们竟得知了它有一个“三角梅”这样好笑的名字,我们互相打趣,互相以此花名为同学命名,欢笑都流于表面,而所有的故事却沉沉地埋在心里。
埋在心里的故事随着时光渐渐地生根发芽,再后来,被我们写在信纸上,遥遥地寄送给可以分享的人。
刚刚读大学的那段日子,我也喜欢效仿民国时期那些文人,装模作样地要来朋友的地址,时不时地寄出一张信,或者明信片。这个习惯维持了三年。期间我对所有去往外地旅游的朋友都会交嘱一句,要是有漂亮的明信片,可以寄回一张给我。我收集那些印上了全国各地邮戳的信纸,将他们放在大大的木盒子里,后来木盒子装不下了,给我寄信的人也渐渐变少了。
有一天风信子小姐问我,现在还想要明信片吗。我想了想说要。虽然已经过了装模作样的年纪,能收到故人来自远方的问候也终究是让人欣喜。毕竟,我们都还惦记着一句话,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在那个微风徜徉的下午,下班回家的路上我看见起初招摇着吸引我注目的三角梅已经渐渐焦枯。南方的日头毕竟更为毒辣,而这样鲜艳的花也只愿活在永远的春天。我站在落满了花瓣的信箱前,取出一个信封。拆开厚厚的信纸,抖落下的除了明信片,还有一封长长的信。
我被信的开头所吸引,风信子小姐说,『我想写信给他,但我不敢。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我写下他的名字,于是手里的笔好像有一千斤重,似乎拿都拿不动。』我单手拎着当天的晚餐,把信封和明信片一并抓着,一边走一边接着读下去。
『昨天,我养的花儿枯死了。我为了挽救她,与这恼人的天气抗争了三天。三天七十二小时,我在清晨里让她享受最好的阳光,在空气渐渐污浊的时候将她收进室内。我看着她一蹶不振地枯萎下去,直至她最后一片花瓣凋零,她终究还是死了。在她原本应该绽放得最好的四月里,她就这样死了。这是我养的最后一盆风信子,以后我也不会再养了。』
『有时候夜里我闻见花香,从没关严实的窗口里渗透进来。我在半梦半醒间又沉沉地睡过去,我感觉我的风信子还活着。她的香味还在。我想起我的第一盆风信子,勉强称得上跟过我的那盆风信子,一个月不到便从窗台上坠了下去。她牺牲之前开过一回,比花朵更妖娆的是她铺天盖地的香味。风信子,实在是花如其名,何须风呢,只要有空气,还没起风,那花信就四溢了。』
『我也想像那风信子一样,藏不住的心事就在这样的季节里铺天盖地,熟悉的人可以一下子就分辨出来。可是我藏的那样好。我藏了那么久,藏到心坎里。我希望在他路过的时候,闻得到花香,这样他会驻足对我说,我听见风里,好像藏着一个姑娘的心事。可是他没有,可是我也不是风信子,我的心思谁也听不见。唯一与那盆淡紫色风信子相似的故事,是我的爱情,只绽开过一回,便这样从窗台上,坠下去了。』
『那花儿落下去,碎了一地,听得见也看得见。可是我的故事结束的这个四月里,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我看见湖南卫视现在在播的那个电视剧里,有个姑娘说,东旭哥,我喜欢了你三年,你可以三年不恋爱,只喜欢一个人吗?我笑不出声音来。我都快七年了。真是太久了。我沉默着开着,低到尘埃里,已经快七年了。』
『我说我绽开过,是有一次我假装不经意的告诉他,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你的背影。你直直的站在那里,我常常从你身后经过,却不好意思碰你的手臂向你问好。而他笑得一脸灿烂,是吗,果然忧郁的少年更容易吸引女神的目光啊。他揉揉头发,他说高中的那几年真是好啊。可惜都过去了。于是他便转开头去。假如再多一秒钟,多一秒钟让他看着我,也许我就真的压抑不住内心的悸动,把我这些年的情愫全盘托出。一直如此,你一直在我的视线中,从你第一次有光芒的微笑开始,在我的眼里,经过的再也没有旁人。』
『花店里幸福的老板娘对我说,紫色的风信子也有花语,得到我的爱,你一定会幸福。可是从此我不会再梦想这样的事情了。你说南方很好,也许我以后会来找你。你等等我,我一定会来找你。我并不明白那样一个沙尘肆虐的城市,是如何留住了我的心上人。你上次问起我以后,不会再有以后了,怎么会还有以后,以后就是他娶了别人,我嫁了别人,我们天各一方,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故事。你看,人生就是有这么多求而不得。』
『可是我依然感谢他。虽然我为他所种下的花已经凋谢了。他这一年的生日里,我再也不能把我细心照顾的祝福寄到他的身边了。呵,他竟从来不知道是我。还有谁会这样细心地为他的生日准备一束花呢。其实我还是想嘱托他,让他知道这花的美艳,我想让这样的关怀就在他身边悄悄地绽放着。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养风信子,我只想做好自己。我写下这个温和的故事,看透看开,便不再有心事。』
放下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的确知道风信子小姐所挂念的人究竟是谁。我看见她养在窗台的那盆风信子,花依然开的很好。只是那位少年,那位早就注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少年,终于不属于这个世界了。我听见新闻里,说北京的沙尘暴正在肆虐。我也不明白,那样一个城市,当初究竟是为什么留住了他。我看着窗外渐渐凋零的三角梅,又想起高二时候少年看着我们追逐笑闹,在一旁安静地画着一张画。最后他写,三角梅的花语是,没有真爱是一种悲哀。
高处有大风,我把你写进故事里,把故事读进风里,希望大风把思念带给你。
【编辑:李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