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琼华

赏梨花，还得去西河边的朝阳村。即便山上老梨树所剩不多，新栽的小苗也才第一次或者第二次绽放花蕊。但每一双望向这座梨山的眼睛，都会饱含深情。这一刻，我仿佛还看到了当年漫山遍野的梨树上挂满了果子。甚至，看到了我们的红军战士正宿营于梨山之上。

是的，那些已经成熟的金灿灿梨子揺摇晃晃就挂在战士们头顶上，触手可及。

1934年8月18日，这几乎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但被朝阳村人铭记于心，至今难忘。这一日，任弼时、萧克率领红六军团抵达桂阳。傍晚，通讯连就在梨山过夜。当地村民受到种种蛊惑，早已吓得四处躲避。历经长途跋涉，红军战士又累又饿。但第二天红军部队开拔之后，村民们迫不及待上山查看时，却发现梨子一颗不少，哪怕被风刮落的梨子，也被战士们一一拾起，摊放树下。村民们终于明白，红军才是人民的子弟兵。他们匆匆摘下一担上好的梨子，让村民李友生挑去送给红军。结果，战士们婉言谢绝。1982年7月19日，原红二军通讯连二班副班长林文兴在《湖南日报》上发表了一篇题为《夜宿梨山》的回忆文章，便让红军“夜宿梨山，秋毫无犯”的佳话传颂四方。

如今，这一故事场景被鲜活地复制在“夜宿梨山陈列馆”内。

而在陈列馆外，也就是梨山之下的田野间，则是舒展出了一幅充满生机的乡村振兴画卷。

那日，一位结识多年的村民把我请到刚落成的新房里。他兴奋地念叨，朝阳村眨眼成了远近闻名的农文旅融合产业园。刚才下车时，我已经看到三十几个城里儿童在一座体验园里采摘香瓜。到了周末，或者假期，城里家长都会带孩子来这里上一堂充满泥土香味的亲子自然课。体验园里不仅种甜玉米、丝瓜、茄子、辣椒，还种了好几种少见的植物，如秋葵。坡上那些摄影发烧友悄然将镜头对准这些充满欢声笑语的孩子。这位村民说，朝阳村民以前就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只裤脚高一只裤脚低地过着“三种”的日子，即种田、种菜、种烟;现在完全换了频道，村民们把自己打扮出帅哥靓女模样，一天到晚忙着为一拨拨游客提供休闲度假、农业观光、农事体验等乡村旅游服务，甚至会教游客怎么捉蚂蚱，怎么捕蜻蜓。哪怕夜深时，也还有很多客人在外边吃烧烤，边数星星。看他们喜悦的表情，该是觉得朝阳上空的星星特别明亮吧。这位村民家的新房也成了康养民宿。这时，穿着西装的他笑得合不拢嘴地说：“这辈子我竟然也会做上老板!”那年我认识他时，他正在工地上挑砖。如今，他请了两名小工当帮手，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呐。他还跟大学生聊着“剧本杀”的话题。

在一棵爬满沧桑感的大树下，我与一位叫罗四娇的女子相遇。这名字很普遍，相貌与村姑也无差异，满脸质朴。但好几年前，她就被评为“湖南省最美扶贫人物”。前两年，这位民营女企业家与合作伙伴来到朝阳村，将二十几幢旧民房租了下来，已经打造出了一座集观光、休闲与聚餐于一体的梨山亭院。当然，亭院主打品牌当属美食。在梨山亭院，客人们可以吃到最地道的桂阳菜全席。吃在桂阳，这是由来已久的印象。如今，桂阳吃在梨山成了一句口头禅。尝过梨山亭院做的坛子肉后，我跟罗四娇伸出大拇指：没吹牛。

这坛子肉真有来历。汉末赵子龙计取桂阳郡，败桂阳太守望赵范而入城。在桂阳民众犒劳三军时，子龙尝到当地民众腌制的坛子肉，脱口大赞：“妙哉坛子肉……”据说，赵子龙离开桂阳后，特意带走了几罐坛子肉。之后，桂阳坛子肉名扬天下。我观摩过朝阳村民制作坛子肉的过程，其工艺特别讲究，将猪肉一番炖、炸、腌后，加入五爪辣酱，再放入大瓷坛里腌制。几个月后，坛盖才能打开，即得坛子肉。我有一位北京文友来朝阳吃过坛子肉后，给出一个评价：猪肉酥烂而不失形，口感肥而不腻，色泽红润而亮，味道香辣醇厚，风味绝佳。后来隔些日子，对方便让我帮其快递两罐坛子肉。

在这里，我们还能品尝到口感细软的魔芋豆腐、嫩滑可口的血灌肠、全生态健康的禾花鱼等地方名菜。他们所做的米饺更是一绝。当地人管它叫“饺粑”。它的种类很多，按原料区分，有糯米饺粑、粘米饺粑、艾叶饺粑、红薯饺粑、荞麦饺粑和蕨根饺粑。按时节区分，又有春节饺粑、清明饺粑和立夏饺粑。用包裹饺粑的叶子命名的话，又可分为桐叶饺粑、荷叶饺粑、柚叶饺粑。村民们把似乎普通的饺粑做出了浪漫情调。在梨山亭院里，师傅可以根据客人愿望定做饺粑。遇到过生日的客人，玫瑰花造型的饺粑一定要摆上桌。最吸引我的却是梨山亭院所用之馅，在大蒜、香葱、萝卜丝、豆角、白菜、腊肉以及辣椒粉如何搭配下足了功夫，吃一口饺粑满嘴生香，跟着就是大快朵颐的享受。看到生意兴隆，村民们皆是喜出望外：“没想到老房子也能收租金，还能在自己老屋里上班拿工资，两头赚个饱。”据了解，好些人家年收入能拿个十万八万。村民自豪地说：“昨日泥腿子，今天金菩萨!”

有一个省城画家慕名来到这里写生，一待就是半个月。

那天，这位画家离开朝阳村，我特意过来请他吃顿饭。席中，本是寡言个性的他欣然说道：这村子振兴了产业，也美化了村民。在吃饭前，他特意拉我到一位叫陈平军的村民家，一块欣赏“稀罕之物”。原来，在陈平军家门口张贴着一张“家训”。上面写道：“口中有德，目中有人，心中有爱，行中有善。”热情好客的陈平军称，这“家训”是他们家自己拟定的。原来，村里开展“优秀家训进农家”活动，家家户户自拟“家训”，一一挂在门口。这“家训”成了该户人家待人接物的准则，也表达了某一家庭追求的治家精神。陈平军说：它像一面镜子，进出屋子都要拿它照一照。于是乎，这里的村民在霭霭祥云中，无争斗，无恶语，无红尘，无俗物，只有鸟鸣山幽，人行在花径，朝阳村如此洁净与和谐，则是人心外化。这里极好的水，极香的空气，极美的人，能不让一个画家的画笔蘸满了无比鲜活的色彩?呵，难怪这位画家落到画板上的每一笔都是充满朝阳魅力的写真。

朝阳梨子一直有好口碑。它的甜度极高，水分飚射，肉质非常嫩，口味纯正，谁吃了都是满口点赞。到了季节，朝阳梨子经常被游客当成伴手礼带回家，甚至远销一线城市。有个年轻村姑正在进行直播带货，她说朝阳梨子是她秋天的主销之物。当然，眼前的朝阳四季皆产水果，相信她的田园直播间永远是一个鲜活的背景。

但我仍是想去朝阳村看梨花，抑或自己内心喜欢“一树梨花梦里开”的意境，已经在这座叫朝阳村的地方找到。另有一个更深层的缘故，通过这里的梨花，可以对眼前这新农村场景如何由来追根溯源。它一点也不深奥。一簇簇梨花，早已让很多游客蓦然明白了一个朴素却又颠扑不破的道理：开什么花，结什么果。这难道不是一种初心体现吗?

如今的朝阳已成为郴州西河乡村振兴示范带上一颗耀眼明珠。在梨山旁，早已建起了“梨山纪念亭”。亭名由萧克将军亲笔题写，亭柱上则雕刻着欧阳毅将军题写的对联“风雨长征路，神州艳阳天”。面对纪念亭，再去品悟对联上这两句话，生活在今天的我们都会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