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4月11日中午过世的。临终时，我还在回家的路上，电话里听见二哥和姐妹们的震天价的哭声。事后，母亲告诉我，父亲去时，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来，眼中有泪。是对未能赶到的儿孙的思念吗？但在前几日，父亲病时，曾向我们交待，兄弟姐妹要团结，和睦，互相关爱。还有，他逝世后，不要铺当，要多关心我们的母亲。

父亲从七八岁开始学手艺，一生勤劳。父亲一生养大我们兄弟姐妹七个，他对我们的爱都是一样的。包括我们的孩子，我们的配偶，他从来也不会看轻哪一个。父亲一生从不与人计较，他做人的原则是宁肯自己吃亏，也不让别人受罪。对于儿女，他也是一样。平常我们大多数在天南地北的，父亲其实是很思念我们的，尤其是最近这些年，他常常患病，但每次，我们打电话，他都会说，我很好，没什么，你们放心工作。他过生日时，他都会说，你们没有时间就不要回来了，没关系的，不要误了你们的事。而一旦我们回了家，父亲便会欢天喜地，忙得不亦乐乎。帮母亲烧火做饭，一路小跑跑到几里外的地方买鱼买肉，到菜园里去采新鲜的瓜果菜蔬，深怕我们过的不快乐。

父亲病过几次，每次都险些离开我们，但每次都度过了难关。这一方面在于他坚强的意志，另一方面在于我母亲这无微不至的关怀。在我十六岁的时候，父亲病了，病得很厉害。那一次，我打着赤脚，背着母亲缝缝制的书包，站在三官桥卫生院父亲的床前。父亲的手刮瘦刮瘦，看不见一点肉。父亲抓住我的小手，说，孩子，你还小爷不能照顾着你了，你要听妈妈的话。当时对生死的理解是模糊的。只知道，父亲要离开我们，但那一次，父亲以他顽强的力量战胜了病魔。但那两年，他喝下的苦药足有几水缸。药渣足有几车子。从那个时候起，父亲戒了最爱的烟酒。但庆幸的是，父亲活了下来。活下来的父亲依然闲不住，以他独特的方式关爱着他的孩子们和我们的母亲。

二00三年的夏天，我在长沙的一家媒体负责新闻部的工作。接到家里的电话，说父亲病危，已到了死亡的边缘。于是由兄长们将父亲送到益阳一家较好的医院，而我笔直从长沙赶到益阳。医院里说，父亲患的是肝结石，因为高龄且身体虚弱，不能开刀，只能姑且过日子。言下之意是等死。我们正在无措间，长兄得到一民间单方，说是食用小的活的蚯蚓可治该病，我们一想，这个单方也奇，有无作用也说不清楚。回家和父亲一说，父亲便要试试。第一次，吃了一碗蚯蚓。活着的蚯蚓面一般吃下去，旁边看的人早就呆了。但父亲一连吃了几回，病居然好了。看的人都呕吐得肠子都出来了，但父亲以他坚强的毅力硬是吃了几次，病奇迹般好了。

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仅过了短短几年，到了07年的春节前，父亲已躺在床上不能起来。这次回家，最也看不到父亲忙碌的身影。他躺在床上，连说话都十分的费力。见到我们，父亲只说了一句“耽误你们的事了。”便没有力气往下说，有老泪从眼里流出。在这个时候，他想的仍然是我们而不是他自己。而我们一群做儿女的都爱莫能助。只有到了深夜，想到父亲的点点滴滴，泪水长流。

因为子女多（一共7个），父亲的前半生基本是在挨饿。虽然父亲穷劳，母亲节俭，但他的一双手总是应付不了我们一家一共10张嘴的吃。在这样的情形下，父亲母亲总是勒紧裤带，宁肯自己挨饿，这时候，父亲与母亲总会发生分奇。父亲要将一口吃的让给孩子们，母亲说，父亲是一家之主，饿倒了都会饿死。而父亲认为孩子们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肚里不填些东西就会害了一辈子。

平时父亲对我们在外面的几个孩子望眼欲穿。但电话里总是说，你们在外面要好点，夫妻要团结，在单位上要做好工作。要多做好事。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我很好，不要你们牵挂。他深怕我们为他分了心，耽误了事，既使是在病中，他也总是会强撑着告诉我们他的病没有什么。而我们一旦回了家，他便会欢天喜地，若在病中，病也会好了一半。帮着母亲择菜洗菜烧火做饭。屋里尽是他忙碌的身影。给我们泡茶买菜。好像我们是好多年没来过的稀客。

在半个世纪的相伴相依中，父亲母亲无论是处于什么样的状态，都是一个样子。在大跃进的年代，因为父亲是一家的劳力，母亲每每将能吃的东西偷偷留给父亲，而自己服食观音土，险些死去。而父亲对母亲的关爱，半个多世纪没有停歇过一分钟。无论是在贫穷中，还是在病中。他们没有进过教堂，但他们的爱却能穿越时空，穿越生老病死富贵贫穷任何时间的其他的空间永远弥久持新。或许他们对爱太执着的单纯，他们对子女的婚姻也要求甚严。无论是谁，都不能做对不起自己配偶的事情。他们和谐的婚姻和生活态度，使我们受益匪浇。

在他们的面前，所有的甜言蜜语都变得索然无味；所有的山盟海誓都好像可笑而荒诞；所有的争吵都显显得多余。他们的爱那么坚贞，那么弥久，那么悠长。当然他们也有争吵，争吵的内容只有一个：父亲因为母亲没有疼惜自己而过分关心父亲让父亲心痛而生气；母亲的生气同样缘于这样的情形。那天，从医院检查回来，母亲早已出门离家半里张望了若干回，见父亲回来，将他扶下车，听说没什么大病，母亲竟然孩子似的开心起来。那种发自于内心的幸福流露，令我们做儿女的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