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振亮
“年后春风吹,田埂木棰响。耕牛拖犁耙,田野穿绿纱。农夫站田边,小鸟叫喳喳。汗水和泥巴,收成心头挂。”每年立春过后,村里各家各户的当家人就会一手牵着水牛,一手扶住肩上扛着的木棰和铁锹,踏上村口那片经过冬天孕育,充满新年愿想的田野。
我的故乡潜倚在山边,村口溪边的稻田一层一层的,大多数是“米筛田”,不保水。为防止垠头坝渗漏,村民们在上春后,就会背着铁锹和木棰赶到自家的责任田上跳“芭蕾”,整垠头,护堤坝。
站在一畦畦的稻田垠头上,村民们弯腰手握铁锹,铲着垠头坝边被水一整冬浸泡,或干枯后被蚯蚓、钻地虫拱得已经松散的泥坯;摞卷衣袖,挥舞木棰,依次在垠头坝边捶打着。在垠头劳作久了,内心耐不住寂寞的男女,便会有人一边扎着马步,甩开臂膀,捶打垠头坝,一边吆喝着“山边垠头长又长,哥哥心里想新娘,锤心打在田埂上,妹妹何时进新房”之类的民歌民谣。
我的父亲属穷人孩子早当家那种。十多岁时就犁田耙土挖井铲地样样精通,做田地里的活计十分认真,从不手懒,村里人封他一个雅号“弄田高手”。土地责任承包后,那些“半边户”人家都喜欢找我老爸去帮他们修整田土,特别是垠头坝,整得不过细,或捶打力气不够,田里就储水不好,渗漏厉害。
上春后,整田弄土,最常用的工具是木棰和铁锹。木棰大多是山里长的野灌木,棰柄圆锥形,两头微凸,六点六八寸长,直径有20厘米的,有30厘米的。木棰中间连接一根菜刀把粗的木棍,大约一米左右长,便于使用者抓摔。
整田弄土有几道工序,首先用铁锹把垠头坝边的酥松泥巴铲掉,再用木棰狠劲依次捶打,捶打的方式要用斜捶,力度均衡,捶出来的泥巴印子才会像老屋上的瓦砾,一个棰印叠加着一个棰印,似半轮月亮。垠头高的捶两条,垠头低的捶一条,恰如桶箍,把一丘田捆绑起来。整丘田的田埂都过捶后,主人才会把水源引进田来,待田里的泥巴浸泡十天半月成为泥浆,主人再到田中挖捧泥巴敷到垠头边,黏贴到有棰印的垠头边,刻有主人的手指印,垠头边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就像一条闪光的五线谱。
垠头坝捶打的质量好坏,决定一丘田一年的收成。我中学毕业后,老爸见我已好几次跟着他学甩木棰,便放心地把家里的农事活交给我,跟着南下的打工队伍赚钱去了。当初,我也很自信,认为那些都是“区区小事”,到了树冒芽、草争春的时节,也学着左邻右舍的大伯阿叔,背起木棰、铁锹来到自家责任田边,按照父亲临行前的“特别交代”,甩开膀子捶打起田埂来,“呯呯嘭嘭”摔打了好一阵子,手中的木棰就是使“性子”,一捶高,一捶低,很不整齐。上丘田的武叔知道我爸打工去了,见我捶打垠头坝没经验,便停下自己手中的木棰,来到我的跟前,手把手教我怎么抓棰把,滑棰杆,均衡用力使劲,才能使垠头坝边的印子按照高低线条走。
武叔走后,我按照他的指点,似演员站在舞台上,有点自豪地在垠头边甩着木棰,心里想着等稻田种好后,有了好收成,好向老爸报喜请功。然而,木棰捶打了不到20米,突然“啪嗒”一声,棰杆从中间折断。我呆呆地看着木棰,不知所措。田对岸的武叔见状,忙背着他的木棰过来,走近我说:“没关系,回去我帮你换根棰杆就是了,我家里有现成的。来,你先用我的。你的垠头捶得蛮好,你爸晓得了会好欢喜。”在武叔的鼓励下,我又抡起木棰在垠头边谨慎地摆起了“舞姿”。
背起木棰走在弯弯曲曲、被农夫修整得很清晰的田埂上,我哼起了当时的流行歌:“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30年后,又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季节,拂着田野清风,我来到村前村后寻找,但铁锹、木棰藏进了人们的记忆,垠头坝上那些哼着民歌小调、呼着民谣号子的风景,也都被岁月拉成了长长的影子,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