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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字去
发布时间:2019-01-22   来源:湖南写作微刊  作者:尹振亮

  爷爷虽未进过正规学堂,但在老家方圆走动几华里,讲起他的名字,都会竖起大拇指:“雄”。

  在我依稀有了记忆开始,我就会屁颠屁颠的跟在爷爷后面,看他一手提着装满白石灰水的小木桶,一手攥着一把掉落了高粱须的秃头扫把杆,按照大队干部指定的位置,抬手在墙壁上“刷刷刷”地写着标语。一堵墙壁写下来后,白石灰水都会随着爷爷的手臂流进颈骨、腋下,甚至裤裆。

  到了大夏天,太阳毒辣。有一次,记得是给学校的墙壁写标语,写了几十米长后,爷爷忍不住石灰水侵袭的绞痛,走了神,手中的秃头扫把杆摔落下来。爷爷见楼梯下的村干部站着没吭声,反而责怪起自己:“真没卵用”。

  爷爷那时成分高,乡里村里,只要有写字、拟对联方面的事情,他是“刀都刨不脱”,一定有份。等我深谙世事了,才知道那是乡村干部把爷爷写字、拟对联作为“劳动改造”的差事。新故相推,三四十年的风霜雨雪过去,在我老家的一些旧墙上,仍可或明或暗的见到爷爷留下的“笔墨”。

  那段不明不白的日子结束后,山村的天空变得晴朗几分。

  爷爷爬墙爬楼爬梁爬电杆写标语的活计少了,只是在别人家有婚丧喜庆事宜的时候,才会请他去“露一手”。有年春节前夕,不知是爷爷手痒,还是看着我辍学后无所事事,等全家人围坐在炭火炉旁时,他抛出了一个令我及家人都兴奋的话题:卖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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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说的卖字,就是去卖对联。在我们湘南一带,每年春节前夕,不管有没有钱,村民宁可少砍一斤肉吃,也有卖上一幅大红的对联贴到家门口,彰显喜庆。

  爷爷告诉我,过年贴对联,这是一种习俗,不光是湘南一带,全国各地都有。

  相传古时候东海里有一座大山,是所有鬼魂聚居的地方。山上有一棵大桃树,树枝覆盖了三千里地面,树上有一只金色的雄鸡,每天黎明高叫一声,天下雄鸡都跟着啼鸣,这时夜游的鬼魂必须返回。桃树东北方有一根弯曲成门形的树枝,是鬼魂出入必经之地。门两侧有神荼、郁垒两位天神守护,一个提着绳索,一个牵着猛虎。如果鬼魂出去危害人类,二神就把它捆绑上,让老虎吃掉,天下鬼怪都害怕他们,也害怕桃树。从周代起,人们就把神荼郁垒的像刻在桃木板上,分挂门两边,镇鬼避邪。汉代这种做法更为普遍。到了五代时人们开始用联语代替画像,后蜀君主孟昶在寝宫门上写了一副对联:“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那是我国最早的一副春联。直达宋代,贴春联的风气就在上层社会流行,王安石写的“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诗歌就是证明。朱元璋在金陵建立大明王朝后,他还下令除夕这天家家户户都必须张贴春联,并便装出行,沿街观赏评判和督促检查。特别是到清朝,小孩子上私塾,都要设“课对”,专门训练写对联……爷爷绘声绘色,竹筒数豆般跟我们阐释着。

  说做就做。我从老爸那里要了二十块钱,次日就跑到镇上的百货商店买来一捆红纸、两种毛笔、三瓶墨汁和一卷用来捆扎对联的红色纤维绳。

  准备工作就绪,我们爷孙两人都做起了“发财梦”。我在一旁照着爷爷的吩咐,裁纸、接纸、折样。爷爷则在饭桌上铺开红纸,一条条地篆写着。几个小时过去,我们家里的地上、床上、凳子上、碗架上,只要有空闲的地方都铺满了墨迹未干的春联,整个房间都塞满了墨臭味。

  躺在床上,我一个晚上都想着一副对联能赚多少钱,一个月下来,爷孙俩便能赚回一头大肥猪的钱。次日大早,我“不用扬鞭自奋蹄”,按照七字、九字、十二字等规格,收拾好爷爷写的对联,找来读书时用过的背包,沿着山路,一脚深一脚浅地赶到圩场去卖字。吉星高照。第一次出手,卖了三十多幅,回来掰着指头掐算,足足赚了一百来块钱,相当于老爸那时卖一个星期面条赚的钱。全家人都乐了。

  初战告捷,兴趣大增。这天晚上,爷爷又跟我说:“靓仔,你明天到百货商店再去买些金黄色或天蓝色的水彩回来,我把对联写好后,你再来描描边,这样的话,整个对联就有立体感,抢眼很多,好卖些,价格也会高一些。”爷爷说得有道理,我便去镇上的百货商店买回了几瓶水彩。

  到了晚上,爷爷要我给对联添加“外套”,让对联像山里妞进城一样的洋气些。我虽然之前看过爷爷在墙壁上描画字体,可这次真的要“大姑娘上轿”,我先是心跳加速,既而握着笔的手,就像村里人得了“鸡爪病”,抖个不停。

  刚开始,爷爷站在身边一笔一划的指导,我的描红还能勉强过得去。等爷爷到门后边小便去了,我的手就失去了轻重,把爷爷写得隽永、遒劲的字体描画成或“粗腰短腿”,或“细眼浓眉”。爷爷见后,哭笑不得,但没有责怪。

  爷爷站在我身边起码有抽半根烟的时间,他仰起头,目视着窗外。我则像学生做错了事,头都不敢抬起,勾起脑袋,等着爷爷的一顿“刮”。爷孙俩沉默过后,爷爷接过我的笔,摊开一副对联,静心静气地跟我说:“描绘字体,分两种,一种是全描,一种是半描。全描是每一笔每一画,四周都要勾一道细细的边;半描是分阴、阳两面的,所谓阴面,就是在每一笔横画下侧与右侧,以及每一笔竖画右侧进行描红;撇、捺就在右下侧随笔锋大小勾描一下。勾描时,心要静,神要专……”爷爷讲得很认真,我却听得云里雾里。那天,爷孙俩又扎扎实实地忙碌了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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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两天,是隔壁县一个老圩场的赶集日,按照往年习俗,那里的人对贴春联的氛围很浓。我和爷爷商量,决定去那个老圩场卖字卖对联。次日清早,我背着一大包的对联上路。圩场离开老家有四十多公里的路程,古圩场又地处高山腰,记得那天的天气不算好,一路走去,尽管路边的杂草枯枝,都挂满了霜柱,但我的心里美滋滋的,畅想着客人抢购的情景。到了圩场,我在一家商店的窗户外,拉起一条纤维绳,把一幅幅的大红春联用夹子绑夹到绳子上,静候客户的挑选。时间一小时接一小时地过去,圩场上的客人除了站在对联前品头论足的外,就是没人掏出“银子”带走几副对联。

  眼看着圩场就要散圩,脚板冻成木头都不管,我的肚子也“叽里咕噜”叫起来,前几次在本镇赶圩时的高兴劲像被丢进了老家村口的花溪河,不见了踪影。

  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直到下午两点左右,突然走来几位上了年纪的人,他们先是指着对联一番品论,有说字体写得遒劲的;有说内容大气磅礴的。经过近半个时辰地考究,他们每人买走了两至三幅。拿着收入囊中的区区二十块钱,我赶紧跑去饮食店,花了一块五毛钱往肚子里倒进了一碗米豆腐,暖和肠胃。

  因为赶路,我没等市场散圩,就断然收拾好春联返乡。在返回的路上,好想爬上客车,可一天才卖了十多块钱,又舍不得,没底气爬上车。走在山路上,刺骨的北风吹刮过来,耳朵钻心地痛。一小时,两小时过去,天色黑嘛嘛的,像一口蒸酒铁锅压在头顶。肚子则越走越饿,我的一双腿也像村民家养的老鸡婆拖着个烂鞋垫,越走越沉重。那天,我直走到灶火照亮了堂屋,才疲惫地挪回家……

  人生路上处处是考场。那次去卖字的情景,真的成了我奋进路上的一笔珍贵盘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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