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老了。往日鲜泽的土灰色早已褪去，只留下几片被风雨侵蚀成陈黄的土坯墙，在变换的季节中站成一道沧桑的风景。

　　那扇厚重的木质大门，老得就像爷爷的两颗会讲故事的门牙。爷爷的门牙在倔强地咀嚼着生活。大木门在厚实的土墙上吱咯吱咯，开了又启，不知道辗转了多少个艰难的日子。

　　门上方高悬着一面老式梳妆镜。这是奶奶少有的几件嫁妆之一。为了保佑家人平安，她听信了风水先生的神秘咒语。多少个美丽的清晨和醉人的黄昏，奶奶看不见自己渐渐老去的容颜。然而，镶在墙上的镜子，已成为老屋明亮的眼睛。她看着儿女平安的走出去又平安的走进来。

　　土坯墙是爷爷和父亲的杰作。在农田里挑上一处又细又粘的土，在经过几头老牛的砺练，以及父亲和爷爷这两头小牛的捣鼓之后，将土紧紧地筑进木匣子里，风干便成型。土砖块制好了，被燕子衔泥般的搬回来，即可用来垒成家的形状。家就是如此简单。

　　和爷爷一起完成了生命历程里最重要的作品之后，父亲便从玩泥巴的孩子长成了男子汉。就在那一年，父亲用大花轿迎来了母亲。

　　红大褂，红盖头，红嫁妆，红罗帐。母亲喜欢红色，新房的木门也被漆成了朱红。在房门背后，我看见了母亲绯红的脸蛋。如今，生活的乒乒乓乓早已将房门的红色磨损，露出了木质的纹，被岁月浸软成了一页红晕。生活，竟是如此之深刻。

　　老屋乌黑的瓦楞，就像妈妈乌黑的长发。有一群飞鸟在屋脊飞过，丢下了一颗幸运的种子。有喜鹊在门前硕大的泡桐树上唱歌。深秋的黎明，我降临在我的老屋。母亲喜悦着疼痛。父亲高兴得不知所措。天亮了，我是他们所期盼的黎明么?

　　从此，老屋有一面墙属于我。那年，我差不多只有椅子那么高。我颤巍巍的站在椅子上，将红彤彤的奖状炫耀的贴在墙上最显眼的地方。于是，我的生命上升到了另外一个高度。那些神气的红纸片，不知道让父亲笑了多少回。

　　有一扇小窗也属于我。窗户只是在土墙上开了一个简陋的洞，用几根木檩条撑起来。这样房间里又凉快又明亮。我喜欢那些偶尔从窗户里钻进来的风。有风了，我的纸风车伴着五彩的童年在旋转。纸飞机在这里放飞。窗外有清清的池塘，绿油油的田野，远方还有巍巍的山。我一定对着它们说了什么，以致于到现在山还是那么绿，水还是那么清，一切恍如昨天。

　　等到整个老屋都属于我的时候，我却要离开了。最初的离别有几多辛酸，苦涩。但我知道，老屋一直会在原地等我：受伤了，就回来吧，这里才是你不变的根。

　　多少次牵肠挂肚的思念里，我听见老屋的守候就在身边;多少次窒息的恶梦里，我看见老屋的影子就在眼前。我慢慢地学会了坚强，任凭风吹雨打，如老屋一般坚韧地挺立。

　　老屋老了。往日的幸福温馨却依一直在。土坯墙，还是那么亲切。小木窗，在变换的季节中守候着不变的风景。(作者系周超男)

　　【编辑：陈实】